11.常梁城（十） (1/2)

头戴绢花的帮厨婆婆一把推开两道竹扉，朝前先是一畦窄短黑软的松土，潮湿而古怪，飘来种子的焦火气和纸张的冷灰气。

婆婆假意踢了块石子进去，那枚黑滚滚的石子即刻陷落，黝黑的土壤翻出橙红色的火焰。更奇怪的是再下落几步则是一汪碧绿的水潭，清波照影的水面游着几只胖成雪团的白鹅，肩贴肩，脖绕脖地在藻花丛里穿来穿去，竟也不打脚蹼。最前端是石壁画，雕的是灯笼楼上的舞衫歌扇，脚尖密如雨点，发丝稠如黑雾。星点大的蜗牛恰缀在舞女银盘似的发髻一端，映着她眉心的棱形绿松石花钿。直溜溜的壁上水流搅打水面，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。

顾怀却半点没惊讶，叹了口气道，“请指教。”

帮厨婆婆见他灰白衣裳的齐肘部开裂了道缝也没察觉，忍不住蹬了他一眼，“你不是说酒醉了要吐污秽吗？我教你。”说罢，径直朝黑土踏去。而之前明明连块石子都承不住的土壤，却像转时换了性质，变的比花岗岩还结实。帮厨婆婆踩上去如履平地，半只脚掌踏在池子沿边，“呸”的一声吐了口陈年老痰。白鹅以为是来了投喂，从藻花丛中飞扑而来，又被帮厨婆婆伸直胳膊，推了推手背，嘴里“嚯”了一声赶跑了。

顾怀抚了抚额，略一腾身子翻飞落定，与帮厨婆婆并肩，叹了口气，“我不该许久不来见您的，奶奶。”

顾婆婆摇头，一手按住他肩膀，不断地在暗自施力，想要将顾怀怼下火坑，可惜后者纹丝不动，只好咬牙切齿道，“小伙子脑筋坏了吧，我哪来你这么蠢的孙子。我孙子是当今武林第一大派昆尤派的大弟子，你是谁啊？”

“那便是在下认错了。”顾怀不愿解释半句，朝水潭左边角落的九头仙鹤投掷了一枚飞叶，登时，一只水眼堵住，不出水的鹤嘴便开始潺潺地流出清水来，“当赔罪了。”说罢，顾怀一个飞身便踏在了墙壁上，“拿金箔片盖住挖好的火坑，真是太奢侈了。”语气中竟饱含对穷凶极奢的控诉。

“混账东西！不知道婆婆我是海盗发家的？”顾婆婆指天骂道，嘴里嘀嘀咕地走出竹扉，合拢上门，又想起什么，“哐当”将门推散在地，一屁股坐下，调动气息，抬起手臂，只见那火坑上薄层土壤全都向水潭涌去，不多时，便尘归尘，土归土了。顾婆婆手上厚厚一层茧，卷起那被火燎烤了许久的金箔进胸口也不嫌烫手烫皮。

坑下搭了个火架子，烤着一只大白鸭。帮厨婆婆撕掉鸭子烤得乌黑焦干的皮，剥出长条嫩肉，直接往嘴里送，没了早先的神气，细碎的白发落在眉眼前。她手弯脚弯，卷起的袖子前露出数不尽的刀疤，背上像背了千斤重的箩筐，直不起腰背来。

人一驼着背，一刹就沧桑了，活像个坟包。

天气热的痛快，顾婆婆热汗淋漓，像个疯太婆一样念念叨叨，“没了孙仔的婆婆像根草哟，像根没人要的草哟。”嘀咕完了，还心有期盼地看着墙头，希望顾怀再次出现，可惜什么也没有。

顾怀是个好人，但却经常显露出他不通情达理的地方。

顾婆婆不停地将大块大块的烤鸭肉塞进腮帮里，鼓的像只大松鼠，毕竟年纪上了，老婆婆嚼的有些费力，吃着吃着，混浊的眼泪便滚了下来。她猛地丢开手上的鸭脖，油乎乎地手捂住脸，万般委屈，“阿怀啊，奶奶不是故意害死你爹娘的。”

没过多时，墙头上飘下来一若往若还的人影，落地无声，踩在满地的碎蛋壳上，一道新痕也没增。

顾婆婆欣喜万分，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位倒提母jī_jī爪的少年。

“瞬崽啊，怎会才晓得回来啊？去看你弟弟了吧？”帮厨婆婆双手在地上一撑，登时弹起身子，又是一派精神抖擞的模样。

“嗯。”林瞬冷淡地答了一声。他眼底丝毫没有情绪波澜，长长的眼睫半垂着，像花蕊摊平成一线，在草芥集众中清气无极，顺着他白玉鼻子向下看，则能见其利落的嘴线。

顾婆婆心里叹了几声，想着青楼花魁生下的孩子就是不一般，“屋里给你煮了绿豆汤，现在摊凉了，快去喝掉。”顾婆婆接过少年递过来的母鸡，拔掉母鸡烧焦了的鸡毛，又擦了擦鸡爪子上的血痂，撮着嘴学母鸡“咯咯咯”叫，心疼地抱住这只养了两年的老母鸡，说道，“哎哟痛死了痛死了，下次外婆不让你出去耍了。你怎么就这么爱黏着瞬崽呢，你是一只鸡啊。”

林瞬推门进庖厨，却并未喝汤，即刻又拎了一张麻布出来，麻布里抓着两只螃蟹壳。只见他掀开放置在门边的坛子封口，把螃蟹壳扔了进去，如此油漆便可保持流动而不干涸。

顾婆婆的亲弟弟在此地开了家人来人往的赌场，近日不知婆婆接了她弟弟什么报复人的活计儿，具体内容便是在每日的戌时分去到罗府后院的外墙上用红漆写字，等天将明时，再重新刷石灰盖回去，如此周而复始，从六月初五起，到现在整整五日了。

这是帮厨婆婆推给他的活儿。林瞬面冷心善，一件事儿求他一次不肯，再求第二遭兼并些鼻涕眼泪，这孩子的耳根就软了。顾婆婆惯会看人，一到点儿，就赖在地上耍泼，一会儿说腰疼站不起来，一会儿说手心发麻提不动油漆桶。

林瞬轻功好，这小事他接便接了，就当是回馈顾婆婆这几日的关照。

顾婆婆扭头看着在准备刷漆工具的林瞬，忍不住轻叹了声，“你这娃